出膛的子弹穿透了飞舞在半空中的电波,待到它的存在能被所攻击的目标认识到之际,古贺少尉的承影其中一条腿上的装甲正飞散着碎屑与火花。
「全体散开,找掩体!曙光3号,损伤情况!」
「……还能动!」
随着夕夏的指示和来自承影的应答,三机立刻按方才由同属狙击组的西川雅美少尉提供的情报找到了适当的掩体。
「抱歉,我已经找不到它们的机影了,敌人大概有一个中队的规模埋伏在山脚下,我和曙光5号立刻支援你们,你们赶快往峡谷……」
「我看到了,不到一个小队HMA的规模,或者还有一机藏起来了,剩余的装甲部队编制不明,火力很棘手呐」
仿佛无视了雅美少尉的好意,夕夏自言自语般地总结了当下的场面,结果狙击组的另一名少年也坐不住了,
「曙光0号,我要申请开火!」
「不需要,把老鼠引出来了才是最理想的结果,曙光三号,曙光二号,照我的样子做!」
为了展现命令的内容,话音刚落,辉夜便手持突击步枪左右开弓,丝毫不吝啬残弹量地连续开火,然而射击的目标却是几十米外的戈壁岩。
虎彻和承影见状也举起武器朝那柱由于风化作用而格外细长的戈壁岩射击,夕夏随即意识到队友并没有彻底理解她的用意,
「朝敌人埋伏的方位攻击岩石,能把它弄倒向那边是最好的!」
更进一步的说明让另外两人高效率地行动起来,三台HMA刮起的金属风暴最终完全解释了夕夏的意图,高度可观但局部脆弱的风化岩被刻意瞄准了脆弱的支点,在子弹撞击掀起沙粒与石子的同时,基座支撑不住的巨石更是从被攻击的位置坍塌,径直倒向敌人埋伏的方向。
当然,没有人会天真地认为这些鬼斧神工的岩石可以刚好砸到敌人,可是当这巨大质量的自然造物撞击到地面时,却随之扬起了一大片遮天蔽日的尘埃。
四柱风化的戈壁岩相继倒下不仅给埋伏的武莱军造成了混乱,更是在缺乏战术武器的条件下造出了能够代替烟雾弹的视线屏障,而辉夜则是抓住时机开始牵引受损的承影,
「别愣着,虽然老鼠看不见,但后面的猎犬也要追上来了」
「明白!」
危机和脱险都来去匆匆,古贺少尉也在这短暂的惊险中找回了状态,机动能力没有受到过分损失的承影随即一左一右被虎彻和辉夜辅助加速前进,在敌军毫无准头的机枪扫射下,三人成功进入了赫炎峡谷内。
这临近尾声的小小插曲,不仅给中行联合的古贺木实敲响了警钟,更是给天舞生动地上了一课,在战场中,无论何时适当的紧张感都是必要的。
「曙光5号,我们顺利进入了赫炎峡谷了」
「……」
精神刚稍微放松了一点,夕夏心中的一丝欣喜却立即被反常的沉默吹散,
「曙光5号,曙光0号?」
小队三人望着狭长蜿蜒的峡谷通道,得到加强的风力掠过其中发出的呜咽声变本加厉,令人没来由地感到心寒,甚至使得老练的夕夏此时都只想尽快穿越这片峡谷。
而在风声鹤唳的峡谷之上,「回应」黑发少女的却是狙击组的第三个声音,
「曙光0号,确认目标进入峡谷,可否开始行动?」
「伊……吹?」
「开始!」
听见风间上尉斩钉截铁的回应声后,辉夜率先停止了移动,坐在驾驶舱中的夕夏微微仰起脑袋,像是想要配合着垂直转动角度到达极限的监视器,去一同凝望那片宛如即将合上之眼的峡谷上空。
而在那一线天空的彼方,若是存在着以天为座的神明,那么一定是来自它的恩赐让夕夏明白了「一切」。
如同6年前拿到父亲遗书的那时,豆大的泪水一滴一滴地从夕夏眼角滑落,转眼之间,原本意志坚如磐石的少女便已然泣不成声了,即便同为无法忍耐的悲伤,背后所延伸出的却是与12岁那时背道而驰的信念。
透过彻底模糊了视线的泪水,少女在狭小的驾驶舱中朝向映出蔚蓝苍天的电子荧幕伸出了双手,朝向假想之中那个人存在的高地,带着深深的眷恋与不忍,终将心中的千言万语化作了短短三个字——
「对不起」
∞┉┉┉┉┉∞
Principle Viewpoint
「曙光0号,我要申请开火!」
「不需要,把老鼠引出来了才是最理想的结果,曙光三号,曙光二号,照我的样子做!」
没有等到风间上尉的回答,夕夏就已经先上尉一步给出了自信的答复,因为信任着夕夏,理所当然也知道她从不会在战斗中展现盲目的自信,于是我便不再多言,利用瞄准镜中寻找了一下中弹的承影,在确认它的行动能力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后才彻底放心下来。
【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埋伏在山脚下的敌人啊。】
「西川少尉,你那边能看到山脚下的敌人吗?」
忽然感到很不可思议,于是我便朝身后不远处的同僚问道,昨天临时决定加入狙击组的西川雅美少尉一经接触后,实际上是个相当随和的人,当然前提是忘掉她和少校的特殊关系,今天刚汇合的时候场面一度让我觉得十分尴尬。
不过眼下并非纠结这种私事的场合,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仔细警戒着出现埋伏的位置是很重要的,可那块区域实际上对我们所在的悬崖边缘而言应当是无法观察到的死角才是。
「是对面的狙击组告诉我的,他们马上就会到山顶了」
按照她的解释,于是我又看了一眼对面山崖,今早临时传达的新配置,连面都没见过的另一个狙击组确实如她所言现身了。
「真是的,怎么现在才来」
从作战正式开始已经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对面的宗近才大摇大摆来到了山顶,机体的身后似乎还背着什么东西。
不过不管怎么样,有能发现埋伏的可靠支援到来总归是一件好事,而且,我们担负的任务这时才要真正开始。
这时候,HMA双足行动模式脚掌与地面接触时避震器运作的特有声音传入了我的耳中,这比脚步声更像脚步声的HMA的「足音」昭示着最后一位姗姗来迟的队友。
「伊吹,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我操纵机体回过身来用主监视器对向熟悉的虎彻,结果伊吹好像并没有听到一样,仅仅是把HMA停在了崖顶范围的边缘地带。
「搞什么?」
因为不能离开岗位,所以我只能不满地用扬声器继续训斥这个小学妹。
「啊,可能是正在和别人通讯,耐心等等伊吹少尉吧」
就在我考虑距离问题打算用小队频道试试的时候,西川少尉却给出了另一个解释,随即我才发现伊吹的虎彻背后也背着什么东西。
【是有特殊任务吗?】
于是我开始调节无线电的频率,打算听听看伊吹是不是又在打什么无聊的小算盘,并未抱什么期望的我却意外地将指尖停止在了一个频段中,
【这是什么?】
安宁却又诡异,在战场无线电里绝不应该出现的旋律正清晰地鸣奏着,更让我感到讶异的是,这并非什么调制加密的通讯频道,仅仅是进行普通的调频就能找到,可却没有任何人表示疑意。
【难道是刚刚才出现的吗?】
「西川少尉,W3频道,你听到什么了吗?」
「W3?对应的频率是……我没有这个频道,出什么事了吗?」
「啊……没有,是我看错了,我就是想联系一下伊吹」
「让我来吧,我走过去看看,可能距离还是有点远,所以伊吹少尉没注意到……皆城少尉请继续观察曙光小队吧,星月少尉打得很漂亮呢」
望着西川少尉的承影背对我走向了伊吹,验证了一项猜想的我此时心情十分复杂,刚想说服自己这只是一个意外,诡异的音乐里居然传来了人声,
「苍白,发梢,鲜血,狗,弑父,SI-2CC,辉夜……」
沙哑的男声混杂在反复的旋律当中,一连串意义不明的单词最后,唯一能听懂的就是「辉夜」,当我脑海中冒出这是给夕夏的秘密通讯时,频道中传来的单语却彻底打翻了我的猜想,
「是」
如果不认真去听甚至会淹没在音乐的海洋里,微小并且毫无生气,但那分明就是我无比熟悉的伊吹的声音,而音乐也在此刻戛然而止。
「刚检查完两台虎彻,基本上都正常,就是两台机体的通讯频道对不上」
如同幻听一般,耳畔忽然响起了皇前天在格纳库里对我说过的话,早在被基地整备班赶出来前,她就已经帮我们调整过HMA了,不,准确地说是我和伊吹。
而诱饵组的几台机体是后来才另外调整的。
那是不是能说明,检查没有问题只能代表诱饵组没有少任何「东西」,并不能证明其他的HMA没有比我们多一些什么。
一涌而上的恐惧感令我冷汗直流,在我所没有察觉到的地方,似乎正在发生着什么事情。
【等等,夕夏呢?】
等我重新把目光放回悬崖之下,夕夏等人已经顺利进入了赫炎峡谷,于是我立马把已经完全恢复寂静的W3频道调回小队通讯频道,正好就听见了作战开始至今从未在小队频道发过声的伊吹的声音,
「曙光0号,确认目标进入峡谷,可否开始行动?」
「开始!」
我半张着嘴想要在通讯频道中说些什么,可莫名的思绪和混乱的局面让话语仿佛卡在喉咙一般无法吐出。
风间上尉的下令造成的耳鸣声好像告死的信号,紧接着一阵巨大的冲击力就从机体的背后传来,我的虎彻如同失去根基的树木一样向前倒去,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由于惯性离开了驾驶座位,金属撞击的轰鸣让听觉瞬间消失。
而在这片无声的世界里,我眼中所映出的荧幕正剧烈地闪烁着,似乎在第一时间告诉我背部电池区中弹的事实,可真正给予我最大精神打击的却是监视器中捕捉到的画面——并未处于观测死角的另一台虎彻,正缓缓放下对准我的武器。
【伊吹,为什么?】
「呃啊!」
来自安全带的拉扯仿若将我的灵魂重新挽回了身体之中,或许只是比秒更小单位的时间长度里,我的五感恢复了正常,随即便忍受着虎彻与地面反复撞击给我造成的痛苦。
然而就在我还在考虑背部起火与否的问题时,宛如末日般的山崩地裂紧接着发生了,身下的地面随着爆炸声而发生坍塌,我和我的虎彻就像败叶一样随风飘泊,与崩塌的悬崖边缘一同进入悬空状态。
我既惊恐又混乱地死死抓住操纵杆,却找不到任何方法扭转失控机体的现状,而痛苦远未结束——
我视觉所能捕捉到的对面山体正生动地为我展现我目前所面临的状况,山体中数不清的缝隙内陆续发生爆炸,冲天火光带来的不仅是漫天飞散的山体碎屑,更是连同结构本身一并破坏,如同鞭炮齐鸣这种黑色幽默的串联爆炸,其将给予毁灭的方向毫无疑问只有一个。
【夕夏……天舞。】
从第一次进入赫炎峡谷至今为止的一幕幕画面以走马灯的形式在脑海中闪过,濒死之际我忽然理解到这些炸药应该是早已埋在山体之中的,作为东北部最重要防线之一的赫炎峡谷,自然会有应对防线被突破的最后手段。
我望着即将被湮没的峡谷,绝不愿意再失去重要之人的意志宛如烈火一般在血液中燃烧起来,异常状态赋予我深入骨髓的战斗意识,我嘶吼着压下操纵杆,右脚转动半球体踏板使机身正面朝向山体,然后将两把抽出的匕首重重地刺进岩石中并将双脚蹬在崖壁上,但克服巨大的惯性和接近90度的崖面绝非易事,数秒钟过后虎彻其中一边的刀刃就在无尽的阻力中断裂了,
「该死的水货!」
刹那失去一个重要支点的虎彻被迫半身悬空荡到了一边,全部重量都压在了左手的匕首上,我死死地瞪着不断向下割裂岩石的合金匕首,一边祈祷着能撑住最后一点点距离。
「喀嚓」
心脏似乎都随着这个细微的音节停止了跳动,即使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本能地无法去理解,眼看自己就要重重地摔在地面上,然后很可能被震得颅内出血而死,可直面死亡带给我的完全不是恐惧。
一涌而上的悲愤遮蔽了我全部的意识,身体先于一切自发行动,我的操纵杆以眼花撩乱的频率抖动着,微操之下虎彻的机械手臂仅仅完成了松开和握紧匕首这两道程序,可包裹在其中的匕首却被调转了方向,以刀柄嵌入山体之中。
即便锋利程度无法与刀刃相提并论,但在双手的控制下依然勉强充当了缓冲工具,最后刀柄在失去速度停止移动前,就由于支点受力方向的影响而从我的双手中弹飞,
「可恶啊!」
竭尽全力的我咬紧牙关并护住脑袋,准备承受机体坠落地面所产生的震荡。
随着转瞬即逝的巨响,我的意识也一并飘散,已经不是致命高度的坠落昭示着总会再度醒来的事实,可我那时那刻最后的想法却是——
「让我就这么死去吧」
时光如同眼前凝固的风景,梦里看见的是我们6人吵吵闹闹登上通往群青学园坡道的光景,仿佛昨天一样熟悉的画面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分崩离析,原本6人的团体里确实应有我的一席之地,而此时此刻伫立在旁观者角度的我却正是说明了现实中的我存在于另外的地方,存在于宛如炼狱一般的战场。
矛盾的心理冲击着我的情绪,怀抱着强烈的不安与对队友的担心,我强压下恐惧与悲伤,努力睁开双眼开始确认现状。
一片漆黑的驾驶舱表明了电池损坏的事实,中弹的部位或许只是打漏了电解液,没有起火至爆炸的程度已经走了大运。
我拉下目镜,换成光学观察手段来判断所处的环境——原本的地面已然完全被山体的碎片所覆盖,为数不多的可燃物仍在延续着爆炸的余味,我操控着破破烂烂的虎彻茫然无措,最终下定决心往通向基地那端的方向走去。
小心翼翼地让虎彻踏在仿佛龟裂开来的地面上,不只是为了防止HMA滑倒,更是生怕踏在「什么」上面。恐惧源于未知,但过分的恐惧反而会让人下意识地放弃正确的认知,因为事实要比假想更加可怕。
而出现在我眼前的,就是和我假想画面如出一辙的场景。
【虎彻……那是天舞!】
被山体碎片覆盖却微微隆起的「地面」,定睛一看便能发现分明就是一台HMA被掩埋于其下。沙漠迷彩的涂装,加之遍布全身的喷射点,和我现在的座驾一模一样的机体即使仅仅露出整体的几个边角也足以判断了。
「天舞,撑着点!」
我焦急地用扬声器大喊道,并操纵虎彻开始搬挪压在天舞HMA上的巨岩。
体积和质量稍小的就直接搬开,相对较大的就用力推到一边去,遵循着这种高效率的方式,很快机体的大部分面貌就从地里显露了出来,可是面朝下方的驾驶舱却令我判断不清状况。
为了不误伤到天舞,于是我选择脱离机体去接近那台虎彻,在用双手搬开了包围在HMA胸部附近的碎石块后,我成功开辟出了一条通向驾驶舱的小道。
可就在拨开障碍的同时,驾驶舱的面貌也显现了出来。
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次撞击才会造成的凹陷挤压着本身就十分狭小的驾驶空间,变形的舱门已然被打开,眼前的画面令我不禁幻想是天舞早就从内部打开舱门并成功脱险了,然而自己刚才为了清理附近的障碍而付出的劳动正在无情地宣告着幻想的虚假,直到看见一只沾上土石的白皙手臂无力地搭在地面上时,我的眼泪终于憋不住地流下来了。
「天舞……」
明知道这是自己的软弱,双脚却始终无法坚强地往前移动一步,大脑一片空白,唯独知道名为「绝望」的感情是什么滋味。
「……」
微弱的呻吟声从驾驶舱的另一面传来,我惊讶地抹去泪水,然后刚好目睹了那只手的手指微微抖动的画面。
这回不需要用意志去驱动,被无尽绝望包裹着的微小希望如同日出一般转瞬之间照亮了我的内心,我惊喜万分地立刻钻到舱盖的另一面去寻找生还的友人,而半身探出驾驶舱的天舞仍旧带着战术头盔。
我小心翼翼地帮倒在地上的天舞摘下头盔,欣慰地发现除了脸色苍白之外似乎没有明显的外伤,
「天舞!撑着点,我这就救你出来」
或许是声音传达到了她的耳中,也或许是被我握住的左手将体温传递给了她,柔软的手指传来了回应的力度,青梅竹马的少女闪动着睫毛,艰难地睁开双眼,眼睑处淤青一般的颜色仿佛昭示着精神状态的极大负荷。
「雨明……」
细弱蚊蝇的声音几乎难以被双耳捕获到,仅仅吐出这两个字天舞就好像竭尽了全力一般,呼吸不畅而面露苦色,胸口不断高频率地起伏着。
我心痛不已地将她的肩部稍微抬起,希望能让她舒服一点,
「没事了,我现在就把你从这破玩意里拉出来,我带你回塞雷纳利」
我起身想要朝驾驶舱深处钻去,没想到却被手中的力量给限制住了行动,快要脱力的天舞痛苦地做出这个举动,目的只是为了将我留在原地。
「……能等到你真是……太好了……我不想在最后……孤独一人……被留在这里」
「你在说什么啊?!笨蛋!没人会丢下你啊」
我紧紧握住天舞的左手,把无法移动的她靠在自己怀中,望着少女泫然欲泣的表情,深入骨髓的恐惧让我抗拒去理解那份不对劲,
「……为什么……我们会在这儿……」
仿佛想要对着无法理解与接受的命运做出一个抗争的笑容,少女不断努力翘起嘴角,气若游丝地向虚无之处喃喃自语。
再也受不了这一幕的我放下少女的身子朝驾驶舱钻去,结果脑袋刚探进去一阵扑鼻的血腥味便几乎要让我晕厥过去,变形程度远超乎我想象的驾驶舱就如同绞肉机一般,菱菱角角碾碎着人类脆弱的血肉之躯。
毫无疑问,天舞的双腿已经「无法复原」了,而她所承受着何等的痛苦,也在此刻暴露无遗。
那个总是开朗乐观,在别人面前以一副大姐姐样子自居的女孩,
那个思慕着某人,期待着恋爱的普通少女,
本该属于她的靓丽青春已经彻底褪色。
当我再度回首时,不需要再隐瞒什么的少女的脸上完全失去了笑容,代表悲伤原色的泪水仿佛无止境般地从她紧闭的眼眶中溢出,由于失血过多而迎接她的结局或许早已注定。
我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属于我的悲伤化作眼泪滴落在被我捧起的纤细却又伤痕累累的手臂上,像是感受到了我的存在,怀中的少女终于再度睁开了双眼,
「好想……回到塞雷纳利……回到那时候……我们六个人……一起的……日子」
那成为我们共同精神支柱的家乡,如今也依然存在于远方,可是唯独记忆中的人影永远无法再凑齐了。
「我也是……你不应该在这里,我真的好后悔,就算只有我一个人来这种破地方,我也不希望你们来啊」
作为爱哭鬼的我根本没有能力在对方最需要安慰的时候安慰任何人,哪怕是生命尽头的时刻。
被不甘发酵的悲伤充斥着我的全身上下,仿佛随时都会令我窒息死亡。
「雨明……咳」
脸颊上倏然感到被溅上了温暖却刺鼻的液体,象征着内脏器官也受损的血液随着一声咳嗽从天舞口中喷出,鲜血触目惊心地流满了她的下颚,
「对不……咳!」
「不要再说了!没关系的,全都没关系的!」
我把耳朵凑到了天舞嘴前,想示意她不要再努力大声说话了,而她尽力想传达的话语依然在下一秒飘荡在了空气之中,
「凌他……究竟喜不喜欢我?」
怀中少女的双眼反复游离在失焦的边缘,我想起了自己的濒死体验,已成定局的过往或许正如走马灯一般在她的眼前放映,而那无数欢声笑语充斥的回忆里,唯有这件事一直是她心中的未知数。
「那不是废话么,那家伙……就连说梦话的时候都在叨念你啊!」
如同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我几乎想都没想答案便脱口而出了,少女的时间宛如定格在那最美好的梦境之中,嘴角上扬划出了一道微笑,满是伤痕的手臂消散了最后一丝力量,缓缓合上的眼皮即将编织一场永远不会苏醒的梦。
在青梅竹马的少女生命消散的最后,完全不符合印象中她性格的笑颜成为了我此刻仅有的救赎,我欺骗自己手心中残余的温度正是她那份无法被证明的幸福的具现,以此来支持快要崩溃的自己去完成最重要的事。
【若还存在能把我从这片炼狱中救出来的人……】
「夕夏……」
抹去阻碍视线的眼泪,脑海中只剩下了黑发少女的身影,我跌跌撞撞地离开钢铁之棺,回到山体碎片的表面去寻找漆黑的辉夜。
经历了山崩地裂后,原本作为最大防线的赫炎峡谷充满了死亡的寂静,除了偶尔被爆炸波及的山体碎片仍在坠落外,似乎只有我一个活人还在这儿了。
【只能靠我自己了。】
怀抱着如果是夕夏一定能化险为夷的信任,结果功夫不负有心人,离开虎彻仅仅数十步的距离我就看见了黑色的HMA。
我迫不急待地拔腿跑向辉夜,一心想着要尽快救出可能受伤的夕夏。
与虎彻不同,辉夜是面朝上方倒在地上,除了双腿外机体的大部分都并未被砾石掩埋,而驾驶舱也没有过于明显的变形。
「夕夏!听得到吗?」
我跑到了驾驶舱的位置,一边喊着一边敲打舱盖,由于撞击令驾驶舱的一角露出了一个小小的缺口,可惜我无法从那里探清机体内部的任何情况,
「淅沥淅沥」
似乎对我的敲打产生了回应,不寻常的声音从驾驶舱中传出,我不禁猜测夕夏可能已经昏迷在了其中,或是受伤状态只能发出这种声音来回应。
【机体背面的救援装置大概没办法启动了,得想办法撬开。】
脑海中浮现相应做法的我随即奔跑着返回自己的虎彻当中,并驾驶着这台HMA来到辉夜的身边。
利用HMA的力量将驾驶舱的缺口扩大了一点后,我拿上舱内配备的用来启动救援装置的铁棍跳下了机体,去亲手完成最后的作业。
我喘着粗气一点一点地撬开驾驶舱的舱盖,望着白昼的光线逐渐将黑暗的驾驶舱照亮,心情凝重地准备抢救失去意识甚至很可能脑震荡的夕夏。
对,仅此而已。
我不断欺骗着自己,不去看向近在眼前慢慢展现出全景的狭小驾驶舱,借此让自己拥有勇气完成最后的行动。
【呜……】
不知道是呼吸困难还是在哽咽,我的身体状况莫名其妙地开始出现异常,把驾驶舱敲开至可以轻易进出的高度后,我的视线重新回到自己脚下,一点一点地开始往上挪动。
剧烈的撞击如果发生在头部,可能会造成颅内出血甚至脑损伤,无论哪一种对到现在还没有反应的夕夏而言都是让人不得不去担心的事情。
懦弱的我下意识地想用视线逐渐上移的时间来做好心理准备,然而刚看到双腿的位置,我的时间就仿佛凝固了——
拳头大小的伤口几乎遍布双腿,驾驶舱的背面装甲正隐隐透出微光,仔细一看就能辨认出其上居然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小洞,我猛然想起了刚才听到的诡异响声,随即向舱内的其他位置扫视而去,一眼便发现了数不清的钢珠因为重力的作用而堆积在舱内的一个角落里。
「这群家伙……埋的是什么炸弹啊?」
仿佛不是自己的声音,沙哑而又颤抖,而它发出来的原因,更像是我下意识的在这个死寂之地的壮胆之为。
宛如完成了迎接终末的仪式,我终于把目光对准了熟悉的「少女」……
「呕」
双腿瞬间失去力量,我的瞳孔随之迅速失焦,模糊不清的地面似乎正在不断增加着我污秽的呕吐物。
死亡从来不是美丽的东西。
啊,我知道啊,可从未想过居然是这么的……
几乎连作为人的特征都被剥夺了,我根本无法面对眼前这位数个小时前还活生生的黑发少女现在的这幅惨状。
【请活下去。】
我只能一味地呕吐着,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来一般,眼泪和鼻涕的味道也不断刺激着我的味蕾,我抗拒着触碰此时的夕夏,甚至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
是啊,这就是真实的我啊,懦弱胆小,自大虚妄,什么好像真正的战士一样老练,什么看惯了战场上的尸体。
我的夸耀与尊严,无一不是谎言。
【请活下去。】
什么热爱HMA,喜欢着这些象征着男人热血的武器装备,全都是放屁,像我这种保护不了任何人的废物,根本不该自以为是踏上这样的地方。
所有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请活下去。】
倘若那时不要选择来到奈原军高,不要遇到夕夏的话,是不是我就不会遭遇到这种事情了?
所有的祝福在绝望面前都是诅咒。
所有的相遇不过是作为离别的开始。
无论多么闪耀的日子也终有熄灭的一天。
【请活下去。】
一道光芒滑过眼角余光的天际,下一秒钟,身后就发出了爆炸的巨响,强烈的爆风将我狼狈地掀飞到了数米之外。
我挣扎着爬起身子寻找炮弹飞来的方向,不知不觉停止了哭泣,倏然间觉得刚才的自己已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意识之海中逐渐扩散开的清醒。
「武莱军的火炮营……还真是想赶尽杀绝啊」
从哭到差点休克的状态下缓过气来,我满怀恨意地朝向哀鸣的天穹之中一掠而过的火光握紧了双拳,随即我摇摇晃晃地重新站起身子,惨笑着被下一发炮弹落在地面所掀起的尘埃淹没。
【请活下去。】
「不是这样的。夕夏,如果这是在针对你的话,即使我没有遇见你,或许结局依然不会改变」
无视此刻身处再度燃起炮火化作炼狱的赫炎峡谷,我全力抵抗遮天蔽日的尘土和爆炸的气流,重新回到夕夏的身边。
【请活下去。】
比世界上所有人都要明白回忆的力量和明日的遥远,
比世界上任何人都要清楚这位少女之于自己生命的珍贵,之于自己命运的重要,
可是(所以),这儿就(才)是我们所抵达的终点了。
我回到了钢铁的墓碑之前,将她血肉模糊的身体轻轻托起,温柔地抱在怀里,
「对不起……明明才刚刚说过要和你并肩作战,就把你一个人留在了这里……已经足够了……既然再也无法与你并肩同行……至少,让我陪你一起留在这儿吧」
冰冷的躯体附着着血浆的粘稠,死亡的气息伴随着硝烟的味道充斥了周遭的环境,眼泪与血液交融着从脸颊滑落,就像是要以最悲惨的象征来迎接即将到来的毁灭。
大当量炸药引爆的轰鸣将吵杂的世界剥夺了声音,而炫目的白光则是将残酷的现实抹去了色彩。
恍惚间仿佛自己置身于那曾几何时的伊甸园里,漆黑的HMA缓缓走入我的视野中,随着舱门的打开,头戴战术头盔身着紧身驾驶服的身影灵活地翻出了驾驶舱,然后顺着牵引绳一跃而下。
似乎是难受于驾驶舱和头盔的闷热,一落地驾驶员就迫不及待地摘下了头盔。
被头盔束缚的黑色长直发刹那间倾泻而下,直到发尾处绑出了一个小小的辫子,白皙的皮肤上如诗如画般优美的五官勾画出了完美的面容。
优雅地将散开的长发撩到背后,黑发少女缓缓睁开了暗红色的双瞳,以巨大漆黑的辉夜为背景,静静地与我四目相望。
不再是像曾经那般失态,纵然有千言万语埋藏心中,我最终也只是朝伫立在辉夜前方的少女释然地微笑,想要感谢神明能让自己在临死前还能重温记忆中最美好的初遇。
停滞的时间再度开始转动,周遭的坏境仿若剥落的墙体,梦境世界遍布裂纹的布景化为碎片渐渐隐没虚无当中。
然而夕夏却没有随着梦境的崩塌而消失,暗红色的双瞳充满了与初遇时截然不同的温度,读不出一丝悲伤的眼神澄澈而又坚定,抬到脸颊高度的手掌向我做出了告别的手势,微微张开的双唇像是要诉说什么般地不断改变着口型。
然后,在如同烛火一样摇曳的身影消散之前,唯独她的声音,留在了回归于「无」的世界当中。
饱含了不可名状的希望同时却又像烙印了诅咒般扭曲,决绝而又慈爱的声音以命令式的口吻道出了「谁人」的祈愿——
「请活下去」
∞┉┉┉┉┉∞
第十一章 忘却之剑 END
第三卷 朝向旋涡的六分仪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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